《佞宋词痕》的修改
——以吴湖帆的题画词为例

《佞宋词痕》,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9年7月版,198.00元。
□ 申闻
看到《佞宋词痕》的特印本,心中的暗喜一闪而过,可以说并不意外,毕竟吴湖帆给过我们太多的意想不到,以致本应惊诧着叫出声来时,反而异常镇静,暗暗告诉自己不要那么大惊小怪,对了,这才是吴湖帆!
最近《佞宋词痕》又出新版,将梅景书屋印本与稿本汇印成全本,前半册采用老版普通本影印。特印本比普通本卷首多一篇吴湖帆的题记,另加盖一个天干的印章作为编号。题记全文如下:
《佞宋词痕》成书有关十家,特印精本十部,分存插架。适十人生年天干巧合齐全,如冒鹤亭丈(癸酉)用癸字,叶遐庵丈(辛巳)辛字,汪旭初兄(庚寅)庚字,冯超然兄(壬午)壬字,钱君匋兄(丙午)丙字,钱镜塘兄(戊申)戊字,周螺川女弟(己酉)己字,俞子才学弟(乙卯)乙字,任书博学弟(丁巳)丁字,梅景书屋自存倩庵(甲午)甲字,因依之编记,增书林佳话。倩庵记。
由此看来,《佞宋词痕》之所以请冒广生、叶恭绰、汪东等作序、题词,以及请学生帮忙料理编印事务,并不能简单地用趣味相投或一时兴起来解释。显而易见,这是吴湖帆事先一手安排的,否则连他在内的“十人生年天干”岂会真的“巧合齐全”,丝毫不差?这种玩法,实非目下以编号居奇、自娱自乐者可以梦见。
不过,转念一想,倩庵题记与十干编号只是《佞宋词痕》特印本的物理表征,这种独有的乐趣,仅在十位收藏者之间流转,尽管痕迹赫然,但不免有些寂寞孤单。除去这部分吴湖帆刻意造成的物理痕迹,回归《词痕》内容本身,也能发现一些隐藏的痕迹。比如《词痕》牵涉到吴湖帆与周炼霞的关系,刘聪兄已有专文考证,兹不再赘述。
单从《佞宋词痕》内吴氏所作题画词看,编订成集时,多经其修改。如卷二《瑞鹤仙·王叔明松窗读易图次周清真韵》一阕,墨迹见于浙江省博物馆藏《松窗读易图》引首前,收入《词痕》时,吴湖帆将“寒枝似弱”改为“寒窗凭弱”,“却寄王孙逸兴”改为“却似王孙雅趣”,“小隐鸥波”改为“小隐沤波”,“繁华又怕路恶。试研朱滴露”改为“繁华还怕路恶。试脂妍露滴”,改动达五六处,却并不是最多的。
《词痕》卷一开篇《念奴娇·敬次先愙斋公用姜白石韵题一蒲团外万梅花图》,见于苏州博物馆藏原图上,比较印本、墨迹本,可以发现字句改动多达八处,《佞宋词痕》本全文如下:
万峰深处,忆升平朝市,往来诗侣。三十余年桑海幻,云梦阴晴难数。古刹依然,危楼无恙,几度经风雨。钟声隐隐,赚人多少新句。此地野鹤蹁跹,闲云自在,何日携筇去。寂寂蒲团空影外,一片梅花香浦。展卷题名,凭阑话旧,小作溪山住。留连佳境,几忘寻棹归路。
墨迹本“往来诗侣”作“多少诗侣”,“三十余年桑海幻”缺一“余”字,“云梦阴晴难数”作“苍狗白云难数”,“赚人多少新句”作“还吟旧赋新句”,“闲云自在”作“流云自在”,“寂寂蒲团空影外”作“只尺蒲团空寂外”,“小作溪山住”作“小作溪山主”,“几忘寻棹归路”作“几空寻棹归路。”稍加留意,可知画上所题用字有重复、未稳处,趁收入《佞宋词痕》之际,吴湖帆大加改削。因此,画上的题词墨迹,实非定稿,却也不是初稿。据《一蒲团外万梅花图》上题画词附记称“曩岁旧作,忽忽十载矣,录于旧作图上。衡如襟丈见贻香雪海圹地十余亩,俾余建梅影书屋也。因检此图奉粲,于以见文物因缘之券云”,时在民国三十二年(1943)癸未三月。《松窗读易图》题词后吴氏附记亦称“余收山樵是卷廿年矣,此词亦制成十年。己丑春正十四日,雪窗展卷补书”,吴湖帆分别将这两阕题画词抄到书画上时,距他填词皆有十年之久,这个数字,不由让人想起《词痕》特印本以十干编号的“巧合”。
另外,从附记口吻看,吴湖帆的题画词具有专门针对性,一画一词,但他并不会将每一阕词都抄录到对应的书画上。如《佞宋词痕》中《绕佛阁·沈石田竹堂探梅图次周清真韵》一阕,原画今藏苏州博物馆,今《竹堂寺探梅图》轴上唯见潘博山、潘景郑兄弟题《绕佛阁》各一阕,并无吴湖帆的墨迹。
以上仅以几首题画词为例,比勘印本、题画墨迹本就已发现很多字句被改动的情况。他日若要编印《佞宋词痕》的定本,势必还要将分散在公私收藏各家的《佞宋词痕》草稿、定稿等一同纳入汇校的范围,吴湖帆对《词痕》的改字,届时自然会一一显露,此举不免煞风景,让人产生“拆碎七宝楼台”之感,却着实让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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