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第一医院“插管敢死队”女汉子:
不怕感染风险 就担心家里的熊孩子

武汉第一医院“插管敢死队”的6位女医生,从左到右分别是陈豆豆、卢凡、别小敏、徐林、徐艳艳、王晓宁。
“妈妈你早点回来吧,我要吃肉!”女儿在视频中对卢凡说。
卢凡是武汉市第一医院麻醉科的医生,也是医院“插管敢死队”的女队员。自2月11日医院成为收治新冠肺炎患者定点医院之后,卢凡上了一线。照顾女儿的责任全权交给丈夫。女儿开始想念妈妈做的饭。
“武汉生病了,有病毒,需要打针,妈妈把武汉治好了就回来接你”。卢凡的同事别小敏这样和自己两岁的儿子解释。
春节,丈夫在部队值守未归,别小敏带着年幼儿子和婆婆回老家。医院“开辟战场”后,别小敏扔下一老一小,靠志愿者接送,回到武汉上班。当两岁的儿子在视频里懂事地安慰她,“妈妈我超级想你,妈妈你要坚强不要哭”,别小敏的眼泪却流了下来。
武汉第一医院“插管敢死队”6位女医生,她们既是女汉子,也是女神。疫情让她们不顾一切走上了前线,熟悉的家庭角色却无法从心头卸下。
“恨不得趴在显示器上”
武汉市第一医院2月11日开始成为收治新冠肺炎患者的定点医院,整栋住院部大楼都被隔离起来。1000余张床位在几天之内就被填满,住进来的几乎全是重症、危重症新冠肺炎患者。
一开始,麻醉科医护全部进了病区,收病人。“第一晚很忐忑”,卢凡她们回忆,为了提前到病区等待患者,下午6点没吃饭就穿上防护服进病区,一直忙到凌晨两三点钟。
没有经验,也不知道护目镜抹一点洗手液可以防雾,在防护装备里闷了八九个小时,戴眼镜的陈豆豆感觉如同身处澡堂子,眼前起了两层雾,近视眼镜上一层,护目镜上又是一层。王晓宁也一样,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在电脑上写病历,只能使劲往前凑,“恨不得趴在显示器上”。水汽积多了,徐林的护目镜上终于淌下了一滴水,她就通过仅有的水痕缝隙处理工作。
对于麻醉科医生来说,在病区收病人也是半个外行。疫情来得太急,所有人都得上,她们担心,自己并不能给病人最好的照顾。但面对收治的患者,所有人都要表现得淡定,这也是给焦躁的患者最大的安抚。
穿着防护服,没有办法喝水,又出很多汗,陈豆豆肾结石犯了,在家里疼得不行。前两次吃药,半小时就缓解了,第三次发作是半夜两点多,第二天要上夜班,陈豆豆加大了用药剂量。
熬过最困难的前几天后,全国各地的1000多名医疗队同行陆续抵达。2月15日,科主任陈治军接到医院电话,为提高重症患者插管率,要成立“插管突击队”。麻醉科医生重新集结待命。
急诊时连蹦带跳往里跑
插管是为需要有创机械通气的患者建立人工气道的必要一步。在插管过程中,患者气道直接开放,同医生口鼻相对,近距离呼吸道接触,这是在新冠肺炎治疗中医护人员感染风险最高的动作。正因此,这些专职为患者插管的麻醉科医生被称为“医生敢死队”。
武汉市第一医院麻醉科主任陈治军对南都记者说,虽然面临很高的风险,但回到自己的本职,插管队的队员们反倒觉得更有信心。
截至目前,武汉第一医院插管队共为26人次患者插管。一个插管专班标配由两名医生组成,一名戴正压防护头套负责插管,一名戴面屏负责用药和辅助。徐艳艳是卢凡的搭档,两人是全队插管最多的。她俩遇过一次非常紧急的任务。
“呼吸机潮气量为零,呼吸囊作用也不好。”病区医生在给插管队值班室打来的电话中说。卢凡一听就知道,可能是气管导管脱了。
卢凡告诉通道口的院感督导员,这是急诊任务。督导员帮忙一一准备好装备,把防护服撑开、帮他们戴好口罩。情况紧急,两个人顾不上照镜子一一检查,平时差不多20分钟才做好的防护准备,5分钟就完成了,督导员见她俩连蹦带跳地往里小跑。
这是一位71岁的老爹爹,曾做过心脏瓣膜置换手术。第一次也是卢凡和徐艳艳为他做的气管插管。第二次插管,对医护人员和患者来说风险都更大。
插管需要用到可视喉镜、气管导管及管芯等一系列设备。一般麻醉医生会先为患者注射镇静、镇痛和肌松麻醉药。
药品注射约一分钟到一分半钟之后,病人就没有自主呼吸了。考虑到需要气管插管的新冠肺炎患者本身肺功能已经较差,血氧饱和度已经很低,因此,从药品注射到患者停止呼吸的这短暂的约90秒时间,就是留给插管医生仅有的时间窗口。
这次出任务,两人进去得太急,没有戴自带新风系统的正压防护头套,只戴了一次性防护头套。“当时情况已经很急,已经没有时间用药了,直接检查做了插管”,这时候病人还有一些自主呼吸,一旦发生了呛咳,确实非常危险。
这位患者的痰液还不少,“如果呛咳的话,就会有气溶胶,好像有数以万计的病毒在你面前晃。”插管队女队员王晓宁忍不住想象这一幕。
还好病人之前一直在用镇静药,肌松药还有些余量,插进去的时候,没有发生呛咳,“挺幸运”,卢凡说。
不能回家的女汉子
在男队员王加芳眼中,插管队的女队员们都是坚强的“女汉子”。
为了保护家人,上一线后的女队员们几乎都没有再回家住。卢凡和徐艳艳住进了医院从病房腾出来的集体宿舍,最好的条件就是两人一间,睡觉的时候都戴着外科口罩。
医院边上的酒店被政府征用,主要保障来武汉支援的各地医疗队。武汉本地医生大多自己想办法解决住宿问题。陈豆豆搬到了装修了一半的毛坯房里,连房门都没有安上,装修味道还很大。
王晓宁一个人搬进了丈夫公司的值班室,洗澡只能在医院,吃饭全靠泡面,“各种口味都尝遍了”。有一晚,她跟丈夫说,有点害怕。丈夫回她,“有什么好害怕,现在谁还出来。”
因为丈夫在部队,儿子和婆婆在老家,别小敏一个人住在家。
徐林算是幸运的,邻居一家人回了东北老家,知道徐林没地方住,就让她免费住,“生活物品都是齐备的”。
“但还是没饭吃”,徐林不太会做饭,家人就算在同一栋楼,也是尽量无接触的一天只送一顿饭。拿饭的时间,徐林就远远的看看女儿,女儿想过来抱抱她,就赶紧躲,只能告诉女儿,她身上可能有病毒。
为尽量减少和家人的接触,陈豆豆在家几乎每一顿都靠方便面。有一段时间觉得好想吃肉,先生说给她送点,她说不用了,有什么吃什么,尽量减少接触,饿不着就行,后来医院伙食才改善。
孩子作业没做急得火冒三丈
陈豆豆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先生也是武汉第一医院医生,没有上前线,在家带两个孩子,成了全职奶爸,还要帮老人网购生活用品。大宝每天要上网课,“老师如果一说孩子这个作业没做,那个作业没做好,真是很容易烦躁”。陈豆豆说。小一点的那个男娃,精力旺盛,除了睡觉,总是上蹿下跳,“爷爷奶奶也是够辛苦的”。
王晓宁的孩子也只有两岁,这个年龄的孩子总是渴望出去玩。先生偶尔出去买个菜,没带孩子出去,小宝宝哭了好久。王晓宁说,亲子关系很重要,希望疫情早点结束,有机会多陪陪孩子。
这些在一线打仗的女医生也不能完全放下家务事。不值班的时候,也放不下家里的大人和小孩。
卢凡平时在家就操心多,一下子从家里抽离出去,倒有点不习惯。孩子爸爸正在网上看食谱,学做饭,“家里的锅坏了几个”,好在水平慢慢练出来了,女儿本来什么家务都不沾,现在开始每天洗碗、拖地。
最让卢凡操心就是女儿学习不认真,不盯着就总是偷懒,今年正要小升初。有时,实在忍不住,通过家里的摄像头看一下,看到“大的带着小的在家里玩游戏,那个气的”,卢凡说,“作业没做完,两个人在玩游戏。上网课的点了,还在看电视。”搭档徐艳艳形容这时候的卢凡,隔着手机屏幕“着急得都快跳脚了”。
不过,毕竟是妈妈的小棉袄,知道妈妈在前线工作辛苦,不放心自己学习,卢凡的女儿在电脑上给她写了一封信。卢凡珍藏在手机里。
等疫情结束,插管队的女队员都想带着孩子出去转转,卢凡想带女儿去练跆拳道。陈豆豆说要出去逛逛街,吃个饭。“疫情结束,就轻松点生活吧”,王晓宁说。但眼下,努力站好岗让疫情早点过去,就是她们对孩子最好的保护。
采写:南都特派记者 吴斌
摄影:南都特派记者 刘有志 发自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