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坛教父”推出老歌新唱黑胶专辑
罗大佑:在疫情时期,我有一股使命感,做音乐的人更不能停

01 安可
2020年,罗大佑完成了“宜花东鹿户外直播巡演之旅”,带着乐队在宜兰、花莲、台东、鹿港做了四场演唱会,并出版了演出专辑。去年又做了“宜花东鹿”台北Live,刷屏的《未来的主人翁》就是其中一部分。疫情前,除了“当年离家的年轻人”大型巡回演唱会,罗大佑还在台北的Legacy每月做一次“周三聚乐部”,邀请不同世代的音乐人一起玩音乐。这几年的罗大佑,确实比前些年更活跃了,他说疫情让很多行业陷入停顿,但作为音乐人,该做的事情反而可以是更多的。
南方都市报:为何这个时候出一张自己纯粹歌手的专辑,而不是原创?
罗大佑:在疫情期间做原创,受到了一些阻碍,我就和制作人朱敬然讲,我脑子里一直有一些歌曲,从小到大都在唱的,除了在正式的演出,在钢琴酒吧或者卡拉OK都会唱的歌,这些歌对我意义蛮大的,有些甚至是我父亲那个年代的歌,但这些歌曲可以跨过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还可以流传。
这些歌曲的原唱者都不在了,但给我们的感动却没有减少,我就在想,这些音乐的力量来自何处,想要做一个整理,然后用当下大家比较可以接受的方式做一张专辑。朱敬然觉得这个想法不错,然后我们就开始进行,没想到工程越做越浩大,搞了好久。
南都:做原创的阻碍都来自哪里?
罗大佑:其实不是难的问题,是整个环境都停顿(的问题)。作为音乐人或者任何形态的艺术家,创作的时候必须和生活的进行有关,但你的生活停顿了,和朋友的相处变少了。创作最大的动力是来自于生活,但(现在的)生活是必须在家里,不能出门,出门只是去检疫,这样的生活让人对世界的认识少了很多。
《安可曲》这样的专辑不一样的是,你必须把歌曲选出来,而不是创作出来,是要唱适合我的歌,不能唱我没有感受的歌,所以就选了一些我自己从小到大感受最深的。这些歌曲真的是我从小到大都很喜欢唱,但很多年轻人已经不再知道这些歌,但我觉得这些歌曲有不朽的力量,我就想该怎样把这些歌曲的生命力传递出来,让年轻人知道,当下的这个时代是怎样过来的。
南都:你自己的创作也受过这些歌曲的影响?
罗大佑:当然,音乐之间的相互影响是一直存在的,而这些歌曲的生命力也是一直存在的。能够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到七十年代,这个时空的跨度其实蛮宽的,我就特别留意这些歌曲产生的时代环境,以及存在的时代环境,所以我说这些歌曲有某种力量可以不朽。而在疫情之下,“安”,大家平安吗?“可”,你活得还可以吗?“安可曲”就代表说我们在这么久的一种传承之后,对人和人之间,希望有一种问候,希望大家都活得好。
南都:所以专辑就这样叫《安可曲》,没有讨论过别的名字吗?
罗大佑:我是脱口而出的,演唱会大家都会说“encore”嘛,中文音译为“安可”,那是在一次的会议中,工作团队一直思考专辑名称究竟要叫什么名字最适合,突然我就脱口而出:“叫做《安可曲》吧!”制作人朱敬然他们都很同意,做音乐的人对“安可”都会有共鸣。这些经典歌曲的确是承载了许多人岁月中的记忆,可以拿来反复咀嚼、细细品味。放在时代的洪流中,这些作品愈加闪耀着艺术的光辉,无数的人听着这些歌曲长大,也有无数的人听着这些歌曲,唤回岁月印记。
02 微笑
熟悉罗大佑的歌迷都知道他喜欢《永远的微笑》,多次在不同的场合翻唱,这首歌是陈歌辛先生在1940年前后写给心爱妻子的,罗大佑认为把爱情、一见钟情的感觉写得淋漓尽致,写哀伤、离别的情歌很多,毕竟分手后的感触相对更大,但写开心的爱情就相对更困难。这次《安可曲》专辑,邀请到曾为孙燕姿、林俊杰等御用的吴庆隆操刀,以爵士乐和24人的弦乐合奏来呈现,还加入了邓雨贤《四季红》的部分,就是想把微笑的、开心的情绪传递出去,《安可曲》专辑的封面,也是个微笑。
南都:为何这么喜欢《永远的微笑》?
罗大佑:这个时候,就更是要把这首歌拿出来,再录一次,希望可以把当初整个陈歌辛先生的这种大调的、开心的、带微笑的东西散播出来。因为现在是疫情的时期,其实讲到跟微笑有关系的歌曲并不是那么多的,希望音乐可以回到最简单、最单纯的,带给听的人一个开心和温暖的感觉。
南都:这个版本的编曲还加入了邓雨贤的《四季红》,是怎样的灵感?
罗大佑:记忆的唤醒或是你心中的一种回忆,忽然间有种呼应的感觉。邓雨贤和我一样,都是客家人,他最著名的歌曲还有《雨夜花》《望春风》《月夜愁》。《四季红》不一样的一点是讲男女之间开心的事,甚至有些打情骂俏,那种爱情很美,是带着微笑的,这个微笑和《永远的微笑》就是互相呼应的。有过爱情的经验、婚姻的经验就会知道,男女的相处不一定永远在微笑当中,但那个一见钟情的微笑就可以定了终身,感觉可以用一生和那个人相处,那个Moment是很珍贵的。
南都:就像《永远的微笑》,你自己的翻唱都有好多,你觉得翻唱的意义在哪里?
罗大佑:其实在于两个角度,一个是怎么样让歌曲合乎21世纪第3个10年的要求,第二个是我们怎么样重新编曲。我一直说歌曲是有生命的,我们现在每年有无数的歌曲,但在30年后,还有多少人在听这些歌曲,50年后,还有多少人在唱这些歌曲?但《永远的微笑》我还会唱,我还记得歌词,我还会弹。这个价值观对我很重要,然后怎样让我的声音传递出去,和一个好的制作人,用怎样的乐器,怎样的编排,让这首歌放在2022年还是对的。
南都:专辑中还有一首歌《西风的话》,很多人都翻唱过,你这次的版本链接了自己原创的歌曲《歌》,是一种怎样的巧思?
罗大佑:首先《西风的话》非常非常早,到现在都快100年了,而《歌》这首歌是我最早的歌,用了徐志摩的词。我可以说我写的《歌》有《西风的话》的影子,这两首歌摆在一起,再经过重新编曲,真的像一个延续,把时间的意义和传承连接起来。此外歌曲的编曲还参考了德沃夏克第九交响曲《新世界》,希望在2022年能够有平安健康的新世界。
03 仪式
《安可曲》从2020年9月开始构思和制作,到2022年2月推出,耗时不亚于一张原创专辑,先后集合了84位音乐人,很多歌曲都是爵士乐和管弦乐的编制,全部真实乐器录音,然后和Abbey Road Studio合作,邀请曾经为披头士出版过黑胶的公司来生产母带和制作黑胶。制作人朱敬然说,做《安可曲》比做罗大佑的原创专辑更难,因为原创歌曲是之前没有的,做出来没有比较;这样的经典重唱就必须了解背景,又要符合当下的审美,怎样才符合罗大佑。
南都:《安可曲》只出黑胶,不会有CD版本吗?
罗大佑:确定不会。选择一个最艰难、最不会赚钱、最没有希望在商业市场得到巨大胜利的方式,就是要有仪式感。我觉得在疫情之下,音乐人要探讨的应该是一种音乐人跟人的价值,应该探讨的是自己的内心世界。我相信我们这个社会要做的事情不是只有一个赚钱,应该借助音乐帮全人类一起来探讨,为什么会出现这些问题,然后我们在音乐里面可以得到什么样一种内心的理解,怎样的境界最合乎我们初心的那种幸福感,对我来讲这张唱片重点在这里,只有黑胶,不会有CD,仪式感是人类历史累积下来的,我们要重温这种累积,找到生活原本该有的模式。
南都:也不会上传到网络吗,现在平台只能听到4首歌。
罗大佑:这样讲好了,我们现在活着的世界其实有太多的音乐,你去数位平台能看到太多的音乐。但是我讲过音乐是有生命的,不是这么多的音乐都有生命,如果这几亿首歌都有生命,我们早就被浸死在这个音乐海里,有生命的歌曲毕竟是少的。网络世界带来太多的方便,你喜欢这几首歌的话,会分析出也喜欢下面几首歌,不断地被网络世界拉进去,生活里面你自己该做的事情都忘掉了。我觉得不方便才是需要的,没有那么方便的事情,黑胶就是不方便,A面听完你就要手动翻到B面。我觉得我们要做黑胶的原因就是在那么多歌曲、那么方便的世界里面找到做音乐本身最不方便的地方,就是把那些在我以前的作曲者那么不方便、那么苦难的情况之下写出来的歌曲,给当下那么方便、那么多歌、节奏那么强烈的年轻人知道,写歌是不容易的,要使歌曲流传100年是不容易的,目标是让它流传100年、200年,而不是卖掉100万张、300万张、500万张。
南都:便捷真的会冲淡音乐的价值吗?
罗大佑:音乐的仪式感必须被强调出来,回到过去非常麻烦的时代,听音乐、做音乐不该那么方便,就像看电影,它是个有点麻烦的事情,我觉得音乐若是太方便取得,它就不再称奇,所以它必须回到最麻烦的时代,我希望这个仪式感让大家认知到,音乐是有那么一些麻烦,但是必须存在的一种抚慰。
04 经典
罗大佑自己的歌曲有很多经典,很多人认识到他,也是因为《未来的主人翁》《鹿港小镇》等经典歌曲。《安可曲》他唱之前的经典,并且试图用自己的方式传承经典。除了执拗的黑胶唱片本身,他还邀请张震拍摄了新歌微电影《永生号》。
除了这次《安可曲》一系列动作,罗大佑没有停止,他还在创作新的作品,以及做筹备中的音乐剧。这次的“纯歌手”身份只是一个面向,创作人罗大佑不会停止脚步,但愿他还能找到继续书写属于自己经典的方式。
南都:第一次以“纯歌手”的身份录制专辑,怎样体现自己的主动表达?
罗大佑:过去比较少唱别人的歌曲,这次的演绎是着重在“保留下来”当时代的人和环境的味道,在我心中音乐是代代相传的。我自认自己并不是唱歌取胜,但假如有一张我的专辑,所有的歌都不是我写的,我的任务是“表达”它的时候,反而能表现出这些歌在我脑海里面、在我人生里面是有生命的,我给自己的期许是把这份生命唱出来,这不是嗓音或技巧的问题,是能不能把歌曲里面的生命力传达给另外一些人,对我来讲作为“纯歌手”的意义在于此。
南都:这次唱过去的经典,有没有留意到自己的经典《未来的主人翁》天台演出被广为转载?
罗大佑:还蛮开心的,那一站是在台北万华,选点在户外的顶楼,就像是一群音乐人在天台上排练,现场也没有观众,我们用音乐在讲故事,所以它是比较内心层面的,包含了我自己的成长与沧桑,和万华这个区域的成长与沧桑,同时也期待去表现万华的新时代,是充满故事且明亮与璀璨的。
南都:很多人喜欢罗大佑是身为创作人一面,作为创作人,应该怎样书写属于当下这个时代的经典?
罗大佑:经典肯定是经过时间的流逝,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以后才能被确认为经典,所以经典是没有办法在写的时候就确定的。但所有的经典都有一个特性,就是跟“当下、现在”是吻合的,且跟三五十年后、两三百年后的世界也是吻合的,所以创作最好就是要“忠于这个时代的人”,表达出这个时代的人真正人性,发出合乎人性的声音。
南都:和张震合作微电影的创意是怎样获取的?
罗大佑:因为《安可曲》实体只发行最传统的黑胶,电影也是影像中最传统、最真实,能够帮我们把人类现在碰到疫情、寻求未来的意境表现出来的载体。虽然我们是翻唱过去的歌曲,也选择最传统的影像载体,可是我们表现的视觉是非常具未来感的,而且你会发现,在一个太空舱里,随着剧情播放着好几十年前的《永远的微笑》《草螟弄鸡公》都是不违和的,这就表示这些歌曲的原作者,在当时已经找到了所谓“经典”的特性和基础。
南都:很多老歌迷想不到你会出《安可曲》,就像想不到你会去Legacy这样的Livehouse做系列演出,这样的尝试给自己哪些启示?
罗大佑:其实我一直都想把吉他弹得更好,也想把自己跟听众间的沟通再更紧密一点,这样800-1000人的场地,是很适合和听众有近距离的接触,因为你在台上就可以看见最后一排听众的双眼,这对我来讲很重要。因为每个月、每一场有不同的主题,必须从自己的歌跟过去旧的歌里面,去安排出一个歌单和节目,是很大的工程,但人的脑袋和手指都需要训练的,在台上不断演出就是一种不间断的精进。
南都:《安可曲》之后还有哪些创作计划?
罗大佑:接下来音乐剧是一定要做的,最近也在弹莫扎特的曲子,创意一有什么卡住的地方我就会回到古典音乐。在疫情里面,有一股使命感觉得做音乐的人更不能停下来。把吉他弹好,把歌唱好,持续跟听众沟通,是我作为音乐人一定会继续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