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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辞》中的蔬菜、水果与香料

来源:南方都市报 作者:曾园 08-07 00:29

  《楚辞》的文句中,草木蔬药之名甚多。

  □曾园

  《楚辞》是《诗经》之后另一部杰作。《诗经》作用之一是让读者“多识草木虫鱼之名”,《楚辞》的作用可能类似。不过,现代人阅读《诗经》《楚辞》,满目皆是种类繁多且不认识的植物。这是阅读的最大障碍。《楚辞》可能更甚。因为古代文化中心在北方。《楚辞》中出现的华中华南植物,当时就不被北方文化中心所知。随着时间推移,植物名称变化,多数人就更不懂《楚辞》植物了。

  《诗经》中的植物中,粮食与经济作物比较多。植物学专家潘富俊认为,“黄河流域气候干燥,植物生长期短……粮食生产不易。”而南方楚地土壤肥沃,易于耕种。楚地由此特别富饶。今天的湖北博物馆、荆州博物馆中的精美繁多的餐具,比之欧洲皇室的堂皇餐具并不逊色。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楚辞》对植物的经济属性不太看重。《楚辞·天问》中“惊女采薇,鹿何佑”里的“薇”指的是野豌豆,具浪漫性,而没有《诗经》中提到农产品动辄会出现对皇天后土的感恩心态。

  屈原所歌咏的楚地植物大致分为两类,王逸《楚辞章句》说:“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譬喻,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楚辞》中出现次数最多的植物是“白芷”和“泽兰”。著名诗句“兰汤兮沐芳”里,“兰”指泽兰,“芳”指白芷。经夏威夷大学农艺及土壤博士潘富俊在《楚辞植物图鉴》一书中辨认,白芷在《楚辞》中有6个名字:芷、茝、药、虈、白芷和莞,可见通读《楚辞》之难。宋代黄伯思总结,《楚辞》众多作者无论籍贯在哪里,都“书楚语、作楚声、纪楚地、名楚物。”楚地之广,楚物之盛,楚声之繁均体现在《楚辞》之中。经潘富俊先生的整理,《楚辞》才真的变得斐然可诵了。

  人人皆知《橘颂》,屈原看重的是橘树“受命不迁”“根固难徙”的忠臣品行。同样,“女贞”(桢)可能是因为名字受到重视。这与北方孔子的“道不行,乘桴浮于海”理念不大相同。但我们也不能因此认定孔子不爱乡土。孔子也曾赞叹过“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以及“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

  《诗经》中无橘,但从《诗经》到《楚辞》,追求政治清明的理想从未变化。到了汉代,东方朔的《七谏·初放》中“斩伐橘柚,列树苦桃”完全延续了屈原的思想。

  柑橘在北方没有得到歌咏,但并非所有南方植物春秋时代都与北方无缘。《诗经》中有“隰有苌楚,猗傩其枝。”“苌楚”即楚地特产猕猴桃。据纪录片《影响世界的中国植物·水果》介绍,今天大放异彩的新西兰猕猴桃,种子来源于三峡地区。最初信息来自于李明义先生的《洋人旧事》一书。

  “淮橘为枳”,橘子到了北方味道不敢恭维。汉代以前,柑橘不分,以橘统称。三峡地区保留了屈原歌咏过的柑橘原始品种。上世纪,爱尔兰植物学家奥古斯丁·亨利(韩尔礼)(1856-1930)在三峡发现了“宜昌橙”,命名为Citrus ichangensis。在19世纪,宜昌尚不为全世界的普通人所知,但在全球植物学家看来,此地非常著名。屈原歌咏过的三峡植物,两千年后被植物学家辨认之后,终于震惊了世界。

  不仅是柑橘让我们更熟悉屈原,屈原所佩戴的种种香草,今天频频在厨房里当做调料使用。“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他携带的香草有江离、白芷、泽兰。江离,我们今天听到更接近的是“川芎”。植株有香气。曹操也喜欢将之藏在衣袖中。白芷,孔子也曾佩戴。从周至秦汉,香草的功能恒久不变。“杂申椒与菌桂兮,岂惟纫夫蕙茝”,这几种植物是肉桂、花椒、罗勒。

  “蕙”又名薰草,曾被认为是“蕙兰”,其实是罗勒,又名九层塔。味道类似八角茴香味。西餐中常见。在中国南方名为“金不换”,潮汕地区有名菜“金不换炒薄壳”。

  “菌桂”是“桂”的古名,容易被误解为“桂花”或“月桂”,但其实是“肉桂”,当然“桂皮”最为朴实。这个名字透露出它土特产的一面,但它也不乏洋气的一面。“桂皮”在古埃及被制作成香水,还是制作木乃伊的香料之一。据奚密《香》一书介绍,埃及艳后克丽奥佩托拉为了迷惑恺撒(公元前100-前44),在自己的秀发中浸了肉桂的芳香。屈原比恺撒早一百年而已。在今天,香料时代衰落之后的西方人会将肉桂粉洒在红茶与卡布奇诺里饮用。

  说到饮料,《招魂》里有“胹鳖炮羔,有柘浆些。”红烧甲鱼烤全羊不在话下,“柘浆”即甘蔗汁。此后“挫糟冻饮,酎清凉些”的“冻饮”,指的是美酒,但甘蔗汁未必没有经过冰镇。可见楚国生活水平之高。《诗经》没提过甘蔗,甘蔗是南方独有的植物。

  《诗经》将有刺或到处蔓生的植物象征不好的事物,《楚辞》继承了这一习惯。今天我们最为熟悉的是苍耳,在《楚辞》中叫“葹”。《楚辞·七谏》说:“江离弃于穷巷兮,蒺藜蔓乎东厢。”香草(忠臣良将)被朝廷弃用,而那些小人佞臣则充斥庙堂。小人佞臣往往用蔓生的荆棘蒺藜类植物指代。

  有趣的是,世界著名的植物学家威尔逊曾经抱怨过楚地此类植物:“宜昌周围地势较低的丘陵地带……大部分地区覆盖的是‘针茅’草……‘针茅’令外国运动员深恶痛绝,这种草头上长着锋利的倒钩……这种倒钩的穿透力真是不可思议……”屈原曾讴歌过的三峡地区植物既让外国植物学家惊叹、陶醉,也给他们带来不少烦恼。可见“东海西海,心理攸同”。

  □曾园,作家、媒体人,出版有《词的冒险》《有茶气》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