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一高中研学活动被指变相强制

　　7月4日，由深圳东站开往炎陵的Y836次研学旅游列车开出。 　　通讯员供图

　　1. 深圳市第三高级中学发出的《关于开展社会实践课程的通知书》。

　　2. 校方人员与家委的聊天记录。

　　3. 家长缴费页面。

　　日前，深圳市第三高级中学(以下简称“深圳三高”)的学生家长反映，5月初班级家委发布有关研学旅行的通知，并指出与小孩的学分直接挂钩，不少家长对此表示疑惑，认为系变相强制要求。

　　对此，深圳三高方面回应称，在给每个家长的告知信中非常明确地指出本次活动以自愿为原则，不存在强制问题。学校全程不参与活动的细节商讨，后续相关收费等问题均由各班家委负责。

　　据了解，近几个月来，深圳市场监管部门对多个学校开展的综合实践活动介入调查，并对综合实践收费乱象进行整治。

　　“看似自愿，实则是变相强制”　　

　　深圳三高家长林先生（化名）介绍，5月4日晚，家委在班级群里向家长们通知学生的研学旅行安排，并告知参加该项目可以完成社会实践学分的修读。

　　其提供的由深圳市第三高级中学学生处发出的《关于开展社会实践课程的通知书》显示，学校决定组织高二年级到湖南进行一次为期五天的社会实践活动。

　　该通知显示，经核算，每位学生收费2118元，包括往返交通费（专列往返、豪华空调大/中巴旅游车、韶山与橘子洲头景区接驳车辆）、门票、专业导游费、活动项目及教学辅导、就餐（第一天晚餐及第五天早上为简餐（牛奶+面包+八宝粥），六正三早九菜一汤旅游餐，五荤四素，米饭任吃）、安全意外保险、住宿（一晚农家一晚长沙准四标准酒店）、当地农家体验、水费、研学材料等费用。参加活动的同学将活动费用按班级由家委会统一收齐，再由家委会统一转给活动组织机构。据了解，组织服务这次研学旅行的企业为深圳市南方红旗教育开发有限公司。

　　林先生表示，事实上，这份通知虽提及系自愿报名参加，但实际上在传达时，家委重点提及该活动是有学分的，“如果说不参加，会有家委私信说‘你想下孩子，省出两千多块钱不行吗？他没这4分就不能毕业’。”林先生认为，这类活动看似自愿，实则是一种变相强制手段。

　　而另一位已经报名的家长王先生（化名）则表示，在家委发布这份通知时，仅有这一款方案可以选择，“考虑到研学旅行是教育部门的规定，且与学分挂钩，还是选择了报名。”在王先生看来，就活动内容而言，2118元的价格较高，五天四夜的活动有两天住在火车上，实际上只有三天的活动，主要是参观博物馆和一些景点，火车票和门票也有学生优惠。　　

　　家长质疑活动程序不透明　　

　　王先生表示，此事引来不少家长不满，随后有家长将此事发布到社交平台上，引来校方的关注。

　　其提供的一份“2021级核心家长群”聊天记录显示，一位名为“高二年级主任”的校方人员在群里发布一则通知称，学校的社会实践是学生高中阶段的必修课，长沙社会实践完全合乎教育局的要求，在教育局备案后才组织的。对于有些家庭困难的学生，学校后面会组织去大鹏的团建活动，根据参加人数多少，决定收费标准（据家长反映，大鹏项目最终确定为670元，为期四天）。大鹏也不愿意去的同学，可以自己找有资质的机构去参加社会实践，写好社会实践报告，最后的学分评价由学校认定。完全不参加社会实践的同学，没有办法修到这个必修学分，未来升学、毕业等一系列问题，后果自己承担。

　　这份通知让部分学生家长感到疑惑。“如果一开始把几个方案一次性发出来，家长和学生有选择余地，大家也不会有意见。”王先生表示，在组织研学旅行活动时，校方或家委有必要根据费用、时间、难易度等设置相关方案，由家长进行自主选择。

　　此外，不少家长还质疑研学活动的开展在程序上不透明。王先生表示，既然是几百个学生一起参加的活动，涉及的金额有一百多万，应当对此次校外实践项目公开招投标，并对相关费用细则予以公示，“但在学校官网上并没有看到相关的信息。”

　　而接受南都·奥一新闻记者采访的数名家长均表示，在通知参加研学旅行之前，家长对研学一事并不知情，家委也没有就相关方案在家长群里征求意见，或者提供多个方案进行投票，“活动的服务方是怎么找的，价格是如何谈的，我们都不清楚，信息是不公开不透明的。”

　　回应

　　校方：学校全程不参与细节商讨，收费等问题均由家委负责　　　

　　深圳三高相关负责人向南都·奥一新闻记者表示，深圳市各高中学校的社会实践课程一般采取五天至一周研学旅行的方式，研学路线多集中于江西井冈山、湖南长沙韶山、湖北宜昌、韶关丹霞地貌等几条线路。学校针对课程要求，在学生自愿原则基础上，选择湖南线路进行社会实践。

　　在活动的组织流程方面，深圳三高称，学校通过兄弟学校和家委的推荐，于2023年3月1日邀请了三家校外实践组织策划公司来学校进行商谈学校高二年级省外研学旅行活动具体事项。经过家委代表综合资质审查、课程方案对比，确定其中一家为高二国际部湖南研学活动的第三方组织机构。并于2023年4月10日至4月15日开展了相关活动，效果良好，受到家委、家长、学生一致好评，所以本次普高班研学旅行活动经家委决定继续沿用。组织机构于5月3日和学校高二年级14个班级的家委代表进行了见面，共同协商社会实践研学课程具体安排以及收费标准等问题。家委代表在会上提出了问题并发表了意见，在对比了其他同行程兄弟学校的价格后，经过反复商议，每个班的家委与第三方共同讨论，从2180元砍到2118元。各班家委代表当场签字确认价格、行程等相关问题。学校全程不参与活动的细节商讨，后续相关收费等问题均由各班家委负责。

　　其还表示，在发布社会实践的通知时，学校坚持自愿原则，在给每个家长的告知信中非常明确地指出本次活动以自愿为原则，通知中有选择“同意”和“不同意”两个选项，不存在强制问题。学校同时也告知，如果选择不参加集体研学项目，学生可以自己采取做义工、社会调研、劳动实践等方式完成社会实践，提供相关证明和实践报告，学校给予评审认定，同样可以完成该课程学分。根据后续报名情况，全校98％以上的学生积极报名参加湖南研学，家长和学生都很肯定活动安排并表示非常期待，承办机构也在积极地做好相关准备工作。只有个别学生因身体和家庭经济等原因不能参加湖南的研学。

　　个别不参加湖南研学的家长感到自行安排实践活动非常不方便，希望能提供不离深的研学项目。承办湖南研学的机构为此提供了一个大鹏的劳动实践项目，希望学生在大鹏研学劳动实践中感受团队意识，培养竞争精神，提升其实践能力，激发创新品质。承办方一并把方案发到家委群供部分家长选择。综合比较，这个项目的课程设计和要求已经降低，目标是让部分未参加湖南研学的学生有更多的一个选择。

　　此外，深圳三高告诉南都·奥一新闻记者，在活动的安排与沟通过程中，存在学校与家长群体沟通不全面，解释工作不细致等问题，导致家长与学生认知不同、理解不同，言语误会等问题。

　　南都·奥一新闻记者就合同签订问题询问校方，对方表示，学校没有与研学机构签订过合同，家委也没有签很正式的合同。“（家委）就是确认行程、价格、缴费。”

　　随后，南都·奥一新闻记者希望通过学校采访负责组织此次活动的家委，三高学生处相关负责人表示，为了保护家委的个人隐私不便向记者提供联系方式，家委后续会跟记者联系。目前南都·奥一新闻记者还未能与家委取得联系。同时，南都·奥一新闻记者就此事向深圳市教育局询问，其表示以学校回复为准。

　　调查

　　有研学机构同意应家委要求向其他家长虚报项目单价

　　针对有家长对于费用问题的质疑，南都·奥一新闻记者在深圳部分学校研学旅行活动的投标单位名单中随意选择了四家研学机构，并以学校家委代表的身份尝试进行联系，最后与“东方阳光”（深圳市东方阳光教育开发有限公司）和“贝尔科普”（深圳市贝尔科普教育开发有限公司）两家机构联系上并进行沟通。

　　天眼查APP显示，深圳市东方阳光教育开发有限公司在2000年成立，注册资本1000万元人民币，是深圳市南山区大新小学、深圳市梧桐小学、深圳市螺岭外国语实验学校等学校2023年学生校外实践项目活动服务的中标供应商。

　　深圳市贝尔科普教育开发有限公司成立于1999年，注册资本100万人民币，也是深圳部分学校2023年社会实践活动项目的中标者，其中包括深圳市南山区大新小学、深圳市南山区第二外国语学校（集团）海德学校、深圳市景贝小学等学校。

　　在南都·奥一新闻记者的随机调查中，上述两个机构最后均表示可以在给家长的通知书上写一个较高的价格，而向家委实际收取较低价格。

　　东方阳光的工作人员向南都·奥一新闻记者介绍，其所在的机构在这个行业已经二十多年，曾与深圳几百所学校合作过。该工作人员向南都·奥一新闻记者展示了一个单人价格为285元的工业科技劳动教育的项目，南都·奥一新闻记者尝试询问能否在家长的通知书上写300元，对方一开始在微信上回复：“这样会破坏市场规则，价格不统一，到时候会很麻烦，到时我私人请家委们一起吃个饭，买点礼物您看如何？”而后该工作人员又拨通南都·奥一新闻记者电话表示，可以跟家长收300元，把餐标提高一点，比如换成肯德基或者真功夫。“这样问起来也好解释一点。”

　　而贝尔科普的工作人员则表示：“只要家长那边没问题，到时候可以备注下我们的服务（多加一个菜等）。到时候这个费用我就放到您那里，您来处理。”该工作人员还表示，之前有过一位学校的家委提出相似的要求，有过类似的做法。

　　南都·奥一新闻记者了解到，由于存在一个项目多个学校同时使用的情况，两家机构都表示可以在项目上多增加一两个项目或者提升餐标等以作区分，避免其他学校和家长的质疑，但实际上机构收取的费用与一开始提出的价格并没有区别。

　　盘点

　　研学旅行争议和吐槽颇多

　　南都·奥一新闻记者梳理发现，近些年来，有关研学旅行的争议和吐槽颇多。有家长直言，不少家长本意支持研学活动，但反感由家委出面进行变相强制性的研学活动。也有家长认为，研学活动在路线、费用等方面并没有予以公开或招投标，这其中有利益交换的风险。

　　此外，在一些社交平台上，也有不少吐槽中小学生研学旅行的帖子，话题主要围绕价格不合理、形式大于内容、强制参加等。有家长在帖子里直言：“不是反对研学，而是反对强制性的收费出游”。

　　深圳市龙岗区南京师范大学附属龙岗学校的一位学生便曾发帖称：“班上大部分同学不想去学校组织的研学旅行，但不去研学就要被扣综评分数，或者自己需要找外面研学机构盖章。”

　　也有家长发帖称，其孩子所在的学校在开展研学活动时，并未对相关研学机构进行招投标，也没有提供相关选择，“这其中可能就存在利益交换，应当是对这些费用明码标价然后提供多个选择方案供大家选择。”

　　而在费用问题上，南都·奥一新闻记者调查发现，研学旅行可能由于研学地点远近、活动时间等方面的不同，相应收取的费用差距较大，几百块到几千块不等。以深圳热门的湖南研学旅行为例，相似的研学路线及时间的活动，在费用方面有学校为1000多元，也有学校为2000多元，二者有近千元的差距。

　　除此之外，南都·奥一新闻记者发现，对于学校委托开展研学旅行这类情况，其中有两类常见的委托开展方式——学校采取公开招投标的方式，以及交由班级家委与研学机构直接沟通具体事项（含收费），学校负责考察研学课程。

　　相较于此次深圳三高的研学活动，深圳市南山区育才二小在今年的一次春季社会实践活动中便以学校主办、公开招标的形式开展。相关公示文件显示，根据年级不同，该校学生的实践活动分为“锦绣中华+民俗村”、“光明农场”及“户外搭帐篷宿营两天一夜”等三类，收费也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