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问“困在秀才里”：1200万粉丝甘当“局中人”？

　　主播“秀才”39岁，被封前粉丝数量超1200万。

　　主播“一笑倾城”从2019年发布短视频，粉丝中80%为男性。

　　9月2日，全网粉丝超千万的主播“秀才”账号被封的消息冲上微博热搜首位。平台相关负责人表示，“秀才”账号违反平台相关规定，已封禁。据知情人士透露，“秀才”近期被举报存在违法行为，这可能是他被封禁的部分原因。

　　当晚，安徽省亳州市税务局一名负责人称，确已收到针对徐某某(网名“秀才”)的举报材料，“涉及到个人所得收入申报情况”，相关调查工作正在进行中。

　　4天过后，“秀才被封 信息茧房”再登热搜。

　　为何“中老年人收割机”有魅力

　　据悉，“秀才”年龄39岁，是安徽省亳州市蒙城县人，某平台网红，粉丝数量超1200万，获赞2亿。他曾被称为“中老年妇女收割机”。

　　视频里的“秀才”总是身着polo衫或西装，梳着一头精致的发型，假装不经意看镜头，然后“羞涩”地靠近，或是唱着歌向镜头走来，仿佛和屏幕前拿着手机的人在路上偶遇、对视。之后他捂嘴、挑眉、吐舌头、撩发，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后，便开始对口型演唱：爱你不是我的错，是你太美惹的祸。”

　　这些视频大多是半身或全身景别。“姐姐，我想邀请你和我合唱一首《心雨》，你愿意吗？”一则视频里，他转身看到镜头后，如是邀请。评论区里，尽是“帅”的夸赞与阿姨们被俘获的“芳心”。

　　这样的“秀才”魅力何在？有网友评论称，他仿佛就是阿姨年轻时曾在镇里见过的帅哥。第三方平台数据显示，秀才的粉丝数量从今年8月迎来爆发，从1000万迅速涨到1200万。秀才的粉丝中，88%是女性，12%是男性，从年龄段来看，41-50岁以及50岁以上粉丝占较大比例。江苏、四川、安徽省的粉丝数是前三。

　　如果顺着评论区点进留言粉丝的主页，能看到在全国各地忙碌的阿姨们。“秀才”的粉丝里，一个贵州黔东南的阿姨晚上12点才下班回家；一个四川的阿姨忙着存饲料，做种猪保健；还有阿姨在工厂上传了自己和“秀才弟弟”的“合拍”视频，并配文：吃饭纸(只)有半个小时，就开心一下”……

　　据媒体此前报道，5月24日，安徽亳州，72岁的老太太从吉林乘坐火车，跨越1700公里来到安徽蒙城，说要找网红“秀才”(音)。有热心人劝说她不要沉迷于网络，并指出见网友是“年轻人干的”。老太太反驳道：“上岁数就不兴见网友了吗？”报警后，警方联系到老人孙女，孙女称距离太远，希望联系有关部门将老人送回。5月25日，极目新闻记者从当地派出所了解到，老太太已被送至当地救助站，警方也已与其家人取得联系。

　　与“秀才”一同进入大众视野的网红“一笑倾城”，从2019年发布短视频以来积累1900万粉丝，近日也已有多天未发布内容。“一笑倾城”的社交平台账号目前显示称“家中有事休息”，发布的最新一条短视频是在8月21日。而她最后一次直播是在8月24日晚，时长仅一分钟。

　　“秀才弟弟，怎么还不更新，姐姐好担心啊。”“一笑倾城什么时候直播呀？”8月下旬至今，这两位此前几乎日更的顶流已十余天没有更新，网友纷纷留言表示担心。

　　为何他们能如此牵动网友的心？其视频到底有什么魅力？

　　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秀才”“一笑倾城”的视频内容非常相似：开着背景音乐，对着口型唱歌。动作很简单、内容很同质、涨粉很迅速，仅四五个月，便俘获粉丝百万。第三方平台数据显示“一笑倾城”粉丝80%为男性。据统计，两人的关注者六成来自三线及以下城市。

　　他们的视频里有大爷大妈熟悉的场景。掰玉米棒子、开拖拉机、在油菜花田间、在村子巷道里……屏幕里的他们仿佛就在和大爷大妈对话。

　　“一笑倾城”的视频有不少是自拍视角，几乎整个屏幕都洋溢着她的笑脸，就像视频聊天时，对方笑着凑到镜头前一样；唱的都是大爷们爱听的《想念很狼狈》《得不到又舍不得的人》《哥哥你莫走》《你做了我梦里的人》……

　　有分析认为“秀才”两个字听起来就有点文化，较为正式的穿着又为他添了一分成功人士的气质，打造了一个能干农活还知冷知热的乡村精英形象；“一笑倾城”没有取英文名，也不叫“小仙女”，面容不是如今的“网红脸”，在目标受众看来，她像是一位能够操持家务、捋顺家庭关系的贤妻良母。从取名到视频场景，两个账号都很接地气，精准满足了三线及以下城市中老年用户的情感需求。

　　“一定程度上，这两个形象都满足了受众对于理想伴侣的想象。”中山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周如南分析。　

　　为何假“秀才”也有真粉丝

　　9月2日，“秀才”被封，消息冲上微博热搜首位。

　　“秀才”被封的第二天，山西太原，一位65岁的母亲给儿子发语音：昨晚一宿没睡，在家连饭都吃不下去。

　　发布过84个“秀才”合拍视频的四川中年网友浩瀚水觉得，“全国的粉丝们可能都无眠了”。

　　来自北京的中年网友夜星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在哪个平台了，找不到了。”

　　两天后，夜星搜索到了一个与“秀才”同名的短视频账号，其发布的作品是部分“秀才”此前的唱歌视频。

　　她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秀才”本人，于是写下留言：弟弟（“秀才”昵称），早上好，今天怎么这么早？不好，多休息一会……今天遇见了你，我真的很高兴。我也不敢打扰你。看到你满脸红光，身体健健康康，谢谢好弟弟，早安。

　　来自浙江的网友好运连连，同样认为自己找到了消失很多天的“秀才”。她在同名账号下留言说，自己正在外面玩，有朋友搜索到了弟弟的最新账号，虽然这个账号上的“秀才”看起来岁数小了很多，但好运连连认为，这就是“秀才”本人。“我的宝贝。下午好！”她写道。

　　这样的表达引来了前来围观的网友嘲笑。“又土又油”“爱吐信子”“挤眉弄眼”……来自四川的66岁网友江妹看到了这些话，决定留言驳斥：平台你好，我要提个意见，有的直播骂人，不算违规吗？刷礼物，心甘情愿，一没偷二没枪（抢）……

　　这条来自江妹的留言并没有收到任何回应，随即被淹没在更大的围观声浪中。

　　想在庞杂的议论声浪中找出“秀才”的粉丝，并不是件难事。

　　她们有着鲜明的共性：真名做网名的居多，并不具备太强的隐私保护意识。中老年女性自拍做头像，主页大都是和“秀才”合拍的对嘴型唱歌视频。照片滤镜浓厚，模板效果夸张，情歌往往直白而通俗。那些视频里，被抠图的“秀才”，可以出现在画面的任何位置：花丛里、婚礼上、更有甚者，在厨房的案板上、飞机的机翼上、在枝头上、在鸟窝里，求一个“比翼双飞”的彩头。

　　在“秀才”被封号的这几天，各种二创或盗用过“秀才”视频的账号下面，搭配着爱心和鲜花表情的留言，依然如控评一般涌现。不少粉丝搞不清了，谁才是真“秀才”，但不妨碍她们祝福亲爱的弟弟、优秀的弟弟，今天也要工作顺利，不要烦恼。

　　还有不少人，尚不清楚“秀才”被封号的事实。她们习惯了在各类出现“秀才”的视频下留言。大段大段的文字，语序混乱，夹杂着三两个错别字，不分对象地诉说着自己的心事。

　　一个重庆网友忆念想起了家里的猪仔，她写下留言：亲爱的，我明天去卖猪仔了，卖了给你刷礼物哈，你等到哈。

　　另一位重庆网友有自己的顾虑，她写得很直白：我不能和你，我这有老公他今年89岁了，我不放他没人官（管），我要照看他。

　　安徽的网友乐奶奶，担心自己平时点赞太快，是不是有失礼节。她写下留言：姐姐有时候没有做周到，没时间匆匆忙忙点个赞就走了。但有时候也是慢慢点的赞，不要介意呀。

　　湖北的网友大溪，决定鼓起勇气讲几句话，她写下留言：弟弟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有我家的缘分，但我不敢出言不逊，只是默默点赞。今天我告诉你，虽然我们相隔很远，却觉得仍在我身边。不知道为你点赞到位了没有。

　　四川的网友快乐，只想告诉“秀才”，她今天很高兴。自己马上要回家了，工厂平时11点半下班，今天11：20就可以走了。她写下留言：中午不打卡，早晚吧，拜拜弟弟，好大的太阳啊，今天，成都。　　

　　为何年轻人帮妈妈关注假“秀才”

　　“听着就行了，不搭理。”

　　网友浩瀚水起得很早，6点半，她照例更新了一条和“秀才”合拍的唱歌视频，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那首歌她用了很多次：“话儿说了这么多，知心的人有几个。不过就想找个人，把心里委屈来诉说。”

　　下一秒，身穿黑衬衣黑西裤的“秀才”，照例笑盈盈地出现在画面里。

　　照例是那个形象——不经意地看向镜头，羞涩地靠近，抬眼、偶遇、对视，随后匆忙捂嘴、挑眉、吐舌、撩发，满眼笑意。

　　留言和点赞都来得很快。粉丝们照例在视频下方留言，向画面里的“秀才”问好：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打出今天的日子和大段的心事。一切似如常。

　　一条“秀才”此前和不知名女性直播的视频片段，近期被频繁转载。直播里，“秀才”笑着告诉对方，高矮不是距离，年龄也不是问题。“虽然我没啥文化，也可能不能让姐姐大富大贵，但老弟可以带你玩抖音，让你天天开开心心的。”

　　一位湖北的网友看过后，写下留言：亲爱的弟弟，你好，你跟大家谈心，我没有文化说不出什么，但我觉得，你给大家带来了开心快乐。谢谢你，祝你永远（勇往）直前。

　　只是“秀才”被封之后，也有一些年轻的网友开始发觉，自己的妈妈和家里的长辈女性，似乎没往常那样开心了。

　　网友the way在一个同名账号下留言：“发现秀才的小号了。瞬间给我妈关注上，他可是我妈妈的精神伴侣。少了乐子其实对老年人也不行。”

　　5日晚些时候，这个同名账号，连同那些长篇累牍、字句不通的心事，也被一同注销了。

　　6日，“秀才被封 信息茧房”再登热搜。

　　好奇的网友涌入热搜话题，见证这场“中老年顶流”的塌房奇观，他们同样想知道，把自己老妈迷得团团转的男人，到底有着怎样的神秘力量。

　　“梁州Zz”引用了《银发世代》作者路易斯·阿伦森曾提到的，现代社会很容易将老年隐喻为一种疾病，甚至对步入老年这一进程展现出厌恶、恐惧以及淫秽的批评。

　　“当一个人步入老年，他似乎就在社会意义上丧失了具有活力这一概念，而这也代表着，与之相关的情欲与情感需求都‘不应该’出现在老年人身上。”

　　“今天我们在屏幕里能够看到的75岁仍在表达爱意的女性仍是少数，在屏幕之外的，更多的是将爱意藏在心里年复一年酿成沉默的大多数。”

　　有网友转发并评论，“我们迟早有一天也会被甩在身后。”　

　　为何直播刷礼物刷出“杀猪盘”

　　今年8月“秀才”与“一笑倾城”一场连麦PK，吸引了上千万人观看，大爷大妈深情表白刷屏，各种礼物几乎没有中断，比起年轻人，大爷大妈们的出手更为阔绰，当晚直播间在线人数突破10万。

　　最后在大爷们的努力下，“一笑倾城”赢了。围观的年轻网友说在他们直播间能把各种礼物特效都看一遍，有的大爷送“嘉年华”仿佛不要钱一样，还有网友戏称，一场PK足以刷掉一个省老年人的退休金。

　　据悉，两人当晚这场直播合起来吸引了超2000万人，创造了二人历史最高数据。而在给两位主播打榜的粉丝中，榜单前几名几乎都是30级以上的“资深用户”。

　　此前有网友举报“秀才”涉嫌欺诈，一名来自北京的62岁女性在网上称自己实名举报“秀才”，以分红为诱饵，通过线上打赏线下分红的方式，用三个月时间骗取了自己51万元。针对网友涉嫌欺诈的指控，当地警方表示，已经与举报人见面了解情况，并根据其提供的线索进行调查，未发现违法犯罪行为，后双方自行达成和解。

　　而近期突然被封号，更是在互联网掀起对“秀才”更大的关注。不少人联想到了此前多次出现的“假靳东”诈骗事件——多位中老年女性应援“假靳东”被骗，犯罪团伙用明星身份与受害者交流，最后转入“杀猪盘”模式，骗取大量钱财直至被警方抓获。

　　为何中老年群体精神需求再引关注

　　从评论区大爷大妈的留言来看，大爷大妈们“有钱”“有闲”，他们也真心实意喜欢着“顶流”。有商业调查机构统计，50岁以上移动网民用户月人均使用时长1216小时(每天使用时间超过4小时)；而抖音快手上41岁以上用户占比36.3%，51岁以上用户占比也有18.9%，近三成用户月度线上消费能力超2000元。

　　而“秀才”“一笑倾城”在短视频中呈现出的形象，是温柔、体贴、耐心、笑意盈盈，永远表现出对视频外的大爷大妈忠诚、不变心……这一切给情感上匮乏的老年人极大的情绪满足。

　　有声音认为“秀才”之所以会受到中老年女性如此狂热的追捧，是因为在现实生活中这些中老年女性的精神需求不被看见，家人的精神支持不够，而网络成为填补精神空虚、无力的一种方式。而以“秀才”为代表的这类主打中老年人市场的网红，看中的正是这一群体对于精神陪伴的强烈需求，这也给“顶流们”带来了相当可观的收入。

　　不过，也有必要意识到，盯着老年人的诈骗一直以来都层出不穷，比如以“高回报”为噱头的理财产品、夸大功能的“保健器材”、价格虚高的“养生饮料”……到了移动互联网时代，也就有了各种“假靳东”，骗取老人打赏，直播带货时卖一些三无产品，更有甚者骗取老人的“感情”，以追求老人为名义掏空老人的养老金。

　　专家提醒，年轻人需要更多地关注中老年人情感缺失的现象，多陪伴父母。同时，子女也要帮助父母识别虚假信息，提高老人的数字素养。　　

　　为何网红引流乱象不休

　　在中国政法大学传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巍看来，网红当属公众人物范畴，从一些法院判决来看，公众人物的人格权受到一定限制，网红粉丝量众多，其表达应比普通人承担更高的注意义务，这既来自道德层面，也来自法律层面。

　　为整治网红引流乱象，有关部门正在积极行动。今年3月，中央网信办开展为期两个月的“清朗·从严整治‘自媒体’乱象”专项行动，聚焦社交、短视频、网络直播等类型重点平台，针对“自媒体”造谣传谣、假冒仿冒、违规营利等突出问题坚决打击，从严处置，营造清朗网络空间。

　　今年7月，中央网信办发布《关于加强“自媒体”管理的通知》，明确要求严禁个人或企业操纵“自媒体”账号矩阵发布传播违法和不良信息；不得集纳负面信息、翻炒旧闻旧事、蹭炒社会热点事件、消费灾难事故；不得以防止失联、提前关注故意留下悬念等方式，诱导用户关注其他账号；鼓励引导“自媒体”生产高质量信息内容。

　　整合：李芷琪

　　采写：南都记者 董晓妍 陈逸芬 汪陈晨

　　综合：央视新闻 南方+ 极目新闻 红星新闻 视频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