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发目标50环 排爆只能100%成功 军校里的“挑山工”

　　梁启明的射击课堂。

　　汪海泉(最右)指导学员检查爆炸物。

　　李华成(左一)。 来源：武警警官学院官微

　　罗鹏给学员授课。

　　编者按 国无防不立，民无防不安。在第23个“全民国防教育日”来临之际，广东省全民国防教育办公室联合南方报业传媒集团、南方都市报等媒体推出“南粤军旅之约”专题报道，集中展现武警驻粤部队教学一线中，深耕射击、排爆、防化等专业领域的高精尖专业技术人才，“小切口”讲好强军兴军故事，在全社会持续推动关心国防、热爱国防、建设国防、保卫国防的浓厚氛围。

　　“岭南枪王”梁启明：练枪就是练心，探索永无止境

　　9月16日是今年的全民国防教育日。日前，南都记者走进位于广州市白云区的武警警官学院训练基地，对话多位深耕射击、排爆、防化等领域的高精尖专业技术人才。

　　今年52岁的梁启明是该基地教研部共同科目教研室专业技术大校副教授，担任武警部队实战化快速射击和快反射击主导教员。他被誉为“岭南枪王”，从事射击教学28年，他的学员中，既有“0.94秒步枪5发5中”创下纪录的战士，也有耳濡目染下成长的小射手。梁启明向南都记者表示，“要把射击技能传授给每一个爱好者，磨练我们的战斗意志，锻炼我们的战斗精神，提高我们的国防意识。”

　　快反射击　

　　9月7日，武警警官学院训练基地射击场。“砰砰砰……”一连串枪声响起，教员梁启明不断变换姿势，横枪、侧枪、倒枪，双腿前后跨立，全身仰卧躺下，每次射击几乎与举枪同时完成，冒着轻烟的弹壳接连崩落在地。

　　“大家认为射击简不简单？有没有信心打好？”梁启明示范完毕，转过身面向学员。

　　“简单！我们的目标是50环。”学员异口同声，大声回答。

　　“3分钟教你打好手枪，5分钟教你打好步枪。”梁启明的课堂开场白，令人不禁怀疑，又想一探究竟。

　　梁启明是武警部队实战化快速射击和快反射击主导教员。按照实战要求，追求快的极致，是他提出的训练目标。

　　早在2016年，武警部队开展快速射击试点。当时，他首创1-2-5射击模式，即打1发体现绝对的快，2发求命中，5发求致命，并总结出快速射击动作要领，“出枪同步上膛，瞄准同步击发”。这年，学员经过训练，5发子弹的射击时间，从3分钟缩短至2.6秒。

　　2018年11月至2019年1月，武警部队在武警吉林总队和武警海南总队开展快反射击试点，梁启明是4名专家组成员之一。“还能不能更快？”试点期间，他经常手里拿着枪反复琢磨，有时半夜突然有了想法，赶紧起床，拿笔记下。根据快反射击“绝对快、相对准”的新理念，他颠覆性地提出，“省略瞄准环节抬枪就打”。

　　当年1月下旬，北京密云高岭训练基地寒风刺骨。快反射击的首次成果展示，却令现场观众热血沸腾。经过三个月攻关，专家组另辟蹊径，创立出7-4-2快反射击训练体系，即7个基础动作，4个基本课目，2个实战检验课目，随后在全军推广。

　　说起学员田添鸿，梁启明仍感骄傲。在快反射击训练场上，拔枪就打，一打就中，“0.94秒步枪5发5中，可以说达到了射击的极限。”田添鸿创下的纪录，至今无人能打破。　

　　贴近实战　　

　　如何让射击更贴近实战，是梁启明常思索的问题。在战术和射击训练过程中，他发现实际战争环境复杂多变，传统的射击姿势难以隐蔽自身、精确命中。

　　看电影《铁道游击队》时，只见演员骑着马、拿着枪，正着打得上、横着打得上、倒着也打得上。梁启明心想，电影中有这样的画面，现实生活中肯定也有。

　　结合长期的射击和教学经验，在闷热的射击方舱内反复验证，他创立出手枪横枪、侧枪、倒枪“三姿”射击，“射击视野受限的情况下，横枪射击也可以打准，在战场中比较开阔的地方，倒枪射击可以极大地隐蔽身体，提高我们的生存能力，提高我们的命中概率，做到以快制胜。”

　　“越基层越实战，越实战越实用，越实用越能保护生命、消灭敌人！”梁启明的《发明日记》扉页，留下这样一句话。他爱到基层调研，汲取灵感思路，捕获的好点子，在本子上记下，取名《智慧金囊》。现在，他手机记事本里，存有几百条笔记，“训练中碰到的问题、我的心得体会，都会记下来。”

　　梁启明的视野，早已不仅仅停留在书本和陈规之上。枪械的大小数据，子弹的长度重量，精确到每毫米，他都烂熟于心。国内的兵工厂，也乐意与他交流，新枪生产投用后，使用体验和感受，总会听他的意见，讨论改进的方法。

　　从事射击教学28年以来，梁启明申请国家专利23项，其中3项成为武警部队和部分解放军部队制式装备。现在他还在思考，如何让瞄准镜更稳定，创新的脚步从未停下。

　　永无止境　　

　　梁启明的办公室里，墙上贴满靶子，枪柜摆满模拟枪，防弹衣、瞄准镜、枪套，应有尽有，难以数清。令人意外的是，还有一面大鼓。早上提前到办公室，他要在8点上班前，打15分钟鼓。现在，他还在跟女儿学钢琴，锻炼手指的灵活性、协调性和反应速度。每天500枪练习，28年来如一日。

　　晚上必看军事节目，手机视频全是射击，52岁的梁启明，面庞坚毅，目光如炬。只要说起打枪，滔滔不绝，声音洪亮。旁人都看不出，因为长期训练，枪油、烟渣溅入眼睛，他的右眼视力只有0.4。2014年，他做了白内障切除手术。耳朵听力也在下降，几乎听不到高频音。摊开双手时，虎口处尽是厚厚的老茧。不过，梁启明心态轻松，相比热爱的事业，这些“可以忽略不计”。

　　近年来，凭借优异的射击教学成绩，梁启明荣立二等功一次，被评为全军“爱军精武标兵”，获武警部队“十大忠诚卫士”提名奖。“岭南枪王”声名在外，他平均每天至少接到3个电话，请教射击专业问题。

　　梁启明也乐此不疲，他的徒弟还包括同事的孩子，耳濡目染之下，也成为了小射手。“特别要从青少年抓起，要把射击技能传授给每一个爱好者，磨练我们的战斗意志，锻炼我们的战斗精神，提高我们的国防意识。”

　　尽管荣誉加身，梁启明对射击始终心存敬畏。“射击要想达到一定的境界，首先心要静，才能打得好。其次视野要开阔，思考要深度，才能达到一定的高度。”他曾说过，“练枪就是练心。”

　　“专业是什么样子？”有学员问。

　　“它是崇高的、纯洁的。”在梁启明眼中，射击如天空海洋般广阔，这里的探索将永无止境。

　　反恐排爆专家汪海泉：只能得满分的课堂，排爆失败就是牺牲

　　今年44岁的汪海泉是该基地兵种训练系工兵教研室专业技术上校副教授，从事反恐排爆教学研究工作20多年，成功排除各种爆炸物和不炸弹百余枚，培育了一大批排爆人才。他培养的学员中，3人因排爆成功荣获一等功，13人荣获二等功。

　　真实排爆现场险峻而残酷，汪海泉的课堂有两个分数：零分或者满分。“排爆最核心的就是要克服胆怯心理”，他常用排雷英雄杜国富勉励学员，“‘你退后，让我来’，这6个字就是我们要学习的战斗精神。”

　　零分或者满分　

　　9月7日，武警警官学院训练基地，一堂模拟处置销毁飞机上爆炸物的训练课程正在进行。眼前的民航飞机客舱内，出现了一只可疑的纸箱。担当排爆手的学员迅速集结，通过x射线检查仪发现，这是可移动的遥控和触发类爆炸物。

　　身着厚重防爆服的学员缓缓踏入客舱，用电动机械手夹住纸箱，转移到舱外的空旷位置。“3、2、1，点火！”教员汪海泉命令下，“嘭”的一声巨响，纸箱中的爆炸物，被彻底摧毁殆尽，一场惊心动魄的空中危机安全化解。

　　上过反爆炸技术课的学员都知道，汪海泉的课结业只有两个分数：零分或者满分。“排爆只有100%的成功，否则就是失败，一切归零。”

　　与影视剧中等待倒计时“剪红线还是蓝线”不同，他所见证的真实排爆现场更为险峻而残酷。“一脚踏在人间，一脚踩在地狱，对于我们而言，机会永远只有一次。”面对复杂的爆炸物装置，没有红蓝线之分，不容犹豫踌躇，千钧一发之际，每时每刻，争分夺秒。

　　汪海泉培训的学员大多来自武警内卫总队、机动总队工兵分队，以及部分公安机关和出国维和部队。在教学训练时，学员全身被防爆服包裹，唯有双手裸露在外，便于灵敏操作排爆。模拟爆炸物有少量炸药，最初，面对未知的“炸弹”，有人双手会发抖。

　　“感到害怕其实是正常反应，排爆最核心的就是要克服胆怯心理，必须要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临危不惧，迎难而上。”汪海泉培训学员时，到了后期技术扎实阶段，练的是敢于实战的胆识。

　　多次成功排爆　　

　　学员面对的各类模拟场景，是汪海泉一次次亲历过的“战役”。2014年6月，福建莆田一单位有人报警，办公室内出现陌生的旧手提箱，里面还有纠缠不清的电线，疑似爆炸物。

　　当时，军地排爆人才紧缺，汪海泉临危受命，紧急赶赴当地。空间狭小，光线昏暗，即使借助x射线检查仪，也只能看清大概的轮廓。他依靠经验，根据其内部组成结构和线路连接情况，判断这是由炮弹改装的触发型爆炸物。随后，迅速用机械排爆杆转移。爆炸物被摧毁后，经过分析再次验证，前期的预判完全正确。

　　半个小时过后，危险彻底排除，现场一片喝彩。“以为是学院派，原来是实战派，这名教员有本事！”汪海泉一战成名。

　　在实战经历中，他遇到的最大爆炸物，是重量逾千斤的航弹。一旦发生爆炸，“基本上在三公里范围之内无一幸存。”那次，他再次出马拟制排爆处置方案。

　　截至目前，汪海泉已成功排除各种爆炸物和不炸弹百余枚。2016年，他还曾代表武警部队赴法国巴黎警署和GIGN突击队进行排爆交流活动。

　　常人也许难以体会，每次排爆成功，从“战场”上下来，汪海泉“大脑一片空白”。防爆服重61.4斤，头盔重9.4斤，穿戴上后，听不见外界声音，走起路来小心翼翼。在排爆现场，精神高度集中，迅速分析决断，“神经是绷得很紧的，回来以后头盔一摘，甚至出现短暂失忆，慢慢才缓过来，我刚才把爆炸物转移摧毁了。”

　　脱下防爆服，脸被汗水泡得发皱。妻子看到他这样总会哭，曾一度执意要求他转行。但汪海泉却对她轻松地说：“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我有多靠谱吗？我不会拿生命开玩笑的。”　　

　　学员获一等功　　

　　从事排爆教学和研究23年，汪海泉实战的底气来自专业的精湛。当年，他以优异的成绩留校任教，开设的第一门课是地雷。给学员上课前，113页的教材，他全部背了下来。

　　排爆知识靠背诵和理解，现场也需要快速反应，从学生时代起，汪海泉就养成了通过背记训练大脑的习惯。他背过多套密码、新华字典、英语课文……直到现在，抛出一个数字，他能迅速答出对应的平方数和平方根。

　　他的课堂从来都是脱稿，国内外上千起反恐排爆案件，精确到时间地点，举例时信手拈来。上课时，甚至会忘了时间，听不见下课铃响。反应过来后，学员却示意他继续讲。

　　为了帮助学员理解爆炸物装置的原理，他自制了100多套不同线路的教学模具，用蜂鸣器代替雷管和炸药，演示排爆操作步骤。排爆实战稍有差池就会酿成悲剧。一次训练中，学员随意剪除爆炸物引线，引起汪海泉的警惕。他决定大胆改革，创新教学方法，加大雷管、炸药使用量，并提出“真炸弹，少装药”的对抗排爆训练方法，将反爆炸训练中的模拟炸弹全部换成“真炸弹”，室内模拟爆破全部换成现地实爆。

　　汪海泉的学员也出色完成各类实战排爆任务，其中3人获一等功，13人获二等功。在一次课堂上，讲完理论知识，他突然提到一个人——排雷英雄杜国富，“‘你退后，让我来’，这6个字就是我们要学习的战斗精神。”

　　排爆工作的危险，汪海泉再清楚不过了。但他始终相信，专业精益求精，便能应对实战。

　　防化专家李华成、军事指挥教授罗鹏：坚守教育的仁心师者，也是国防教育讲师

　　该基地兵种训练系防化教研室专业技术大校教授李华成、分队指挥系参谋业务教研室专业技术大校教授罗鹏，既是军校里教学科研成绩卓著的“老教师”，也是热心宣讲的广州市国防教育讲师团成员。

　　去年教师节前夕，李华成获得“全军优秀教师”称号。明年7月，从教近40年的罗鹏即将退休。为教育事业奉献，举家辗转多地，两人却觉得欣慰满足，“因为这个职业、这身军装意味着付出都是值得的。”

　　成为教员　　

　　9月8日，武警警官学院训练基地，雨越下越大。草地上，防化专业学员猛地俯下身，坑里的雨水飞溅，拍打在身上，他们正在进行实喷作业训练。教员李华成站立在雨中，有学员动作不标准，他立刻上前示范。这天，他照例提前20分钟到达上课地点。有时是为了调整课件、整理教具，有时甚至会检查教学仪器里的电池是否良好。

　　上午，教学楼内，教员罗鹏正在讲授机关公文中电报的写作。他习惯每次课前，每个课件都刻盘三四张带去教室。公文的12个文种被他编成了顺口溜，学员们听得认真，积极互动。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罗鹏、李华成先后加入军校教师队伍，是武警警官学院训练基地的“老教师”。在三次军队院校改革的浪潮中，罗鹏从甘肃、湖北转隶到广东。他还记得，刚到甘肃武警总队教导大队，“像样的教室也没有，一块黑板架在长条桌上，大家围坐下听我试讲。”

　　尽管条件艰苦，罗鹏却立下誓言，“选择了这方讲台，就该坚持。”那时，他住在农村的土坯房里，冬天寒冷，交通不便。一次，他赶往兰州办事，回来时却错过了班车。第二天还有课，“对教员来讲，误课那是教学事故。”他想到自己的科目，全校仅有一名老师，便从兰州一路往回走，次日凌晨近两点到达学校。走了22.8公里，5小时4分钟。

　　武警部队刚组建防化专业不久，李华成就主动报名担任教员，“想把自己的知识传播给大家。”这些年，每天6节课，年均授课量500余课时，他是大家公认的“教研室里的挑山工”。家人也支持他的工作，陪伴他从甘肃辗转至内蒙古、福建、广东。　　

　　师者仁心　

　　李华成的手机里，至今收藏着一条3年前收到的教师节祝福短信——“离开训练基地两年了，我选择了去边疆做一名特战队员，在训练最艰苦的时候，我总会想起您带着我们在烈日下一遍遍拉练的场景。演训场阴凉的地方不大，您总会让给我们，自己不去坐。上课的时候，您总会细心调整我们的朝向，让学员背对太阳更好看清演示，而您总是面向刺眼的阳光。您对细节的挑剔永无止境：鞋带怎么系、洗消场距离边缘多少厘米、怎么进场出场，全部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名曾经的学员沈同强，如今也是李华成的同事，与他在同一教研室并肩作战。沈同强记得，“教员非常注重给年轻人压担子。”2014年，他刚结婚不久，李华成“逼”他去藏区锻炼，起初他不能理解，犹豫不决。李华成却告诉他，“试卷的选择题很简单，人生的选择题很难。但不管怎么选，我都希望你不要走看起来容易的路。”

　　现在回想起来，沈同强才意识到，“在藏区的那一年对我的成长帮助很大，培养了服从意识、大局意识，心性也磨炼了不少……所有的经历都是财富，我很感激我的成长道路上有他引路。”

　　在学员眼中，罗鹏也是一位怀有仁心，尽职尽责的师者。今年3月，他被查出声带白斑，但想到文职人员培训课程即将开始，不愿因病情贻误教学，坚持完成授课任务后，才去医院做了白斑切除手术。

　　上过他课的“90后”教员小刘回忆，“大家能在课堂感受到教授的治学严谨，也能体会到他对育人使命的全情投入，这种精神将一直激励我们坚守初心。”　　

　　国防教育　　

　　教学工作之外，李华成和罗鹏还是广州市国防教育讲师团成员。李华成加入讲师团已是第五年，他负责在广州高校、地方单位讲解化学事故救援，以及反化学恐怖措施。“让广大人民群众了解掌握国防知识，特别是工矿企业可能用得比较多，遇到这种紧急情况时，有初步的防护知识，我们愿意发挥作用，近年的效果也比较好。”

　　罗鹏也把在讲师团的见闻和思考带回课堂，“作为经验和素材，不断地丰富课堂教学内容。”

　　去年教师节前夕，李华成获得“全军优秀教师”称号。在武警警官学院训练基地举行的颁奖仪式上，他深情地说，“我只为部队创造了有限的育人成绩，但教员的经历却给了我无限的精神财富。从站在讲台的第一天起，有一种精神、一种力量已经注入我的骨髓，我要永远地将它保留。”

　　从教近40年的罗鹏，明年7月即将退休。离开一生挚爱的讲台，年近六十的他满是不舍。“我一辈子只干了一件事，那就是教书育人。过去的岁月里，备课几乎贯穿了自己生活和工作的始终，虽然辛苦但无怨无悔，因为这个职业、这身军装意味着付出都是值得的。”对未来，罗鹏满怀欣慰与憧憬，“只要部队院校有需要，我愿意持续发挥余热，为战育人永远在路上。”

　　采写：南都记者 张林菲 实习生 詹舒婷 摄影：南都记者 张林菲（除署名外） 出品：南都即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