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老服务法律制度还相对滞后 希望尽快出台统一的长期护理保险制度”

　　林敏(左一)在安徽省岳西县开展帮扶义诊。

　　中国式现代化，民生为大。今年全国两会期间，习近平总书记在参加江苏代表团审议时，对“一老一幼”十分关切。关心“老”，总书记强调:“老年居家服务要完善措施，加强志愿者队伍建设，培育好老年医护职业。”关爱“幼”，总书记叮嘱:“我们都希望孩子们安全、健康，希望托幼服务人员专业、有责任心，还要加强这方面的建设和管理。”

　　南都、N视频记者据此连线多位参加今年全国两会的代表委员，发起同题问答。从托育、养老、医疗等不同领域增进民生福祉，建言献策推动实现“幼有所育、老有所养、病有所医”，代表委员们正用实际行动回答中国式现代化的民生命题。

　　看法

　　加强医共体建设、打造农村区域医疗中心

　　南都:“一老一幼”等民生议题牵动亿万家庭，也是关乎人民幸福生活的“国之大者”。你如何理解增进民生福祉对于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性?　

　　杨丽婷:中国式现代化首先是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是让我们改革福利和社会进步惠及最普遍民众的现代化。“老有所养、幼有所育”是家事也是国事，3岁以下的婴幼儿是全社会最柔软的群体，事关千万家庭幸福美满，更关乎我们国家和民族的未来。

　　推动老有所养、幼有所育，全力托起“一老一幼”幸福生活，这就是中国式现代化最具象、最实在、最生动的写照。

　　张天任:中国式现代化不仅仅是经济发展和技术进步的过程，它还需要在社会保障体系、社会福利等方面实现全面进步。确保老年人得到更好的照顾，不仅是现代社会文明的体现，也是我国社会制度发展和成熟的标志。

　　养老服务体系建设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直接关乎社会的公平与和谐，体现了国家对人民群众特别是老年群体的关怀与责任。通过推进养老服务立法和完善养老服务体系框架，能够提高老年人生活质量、保障他们的基本生活需求，推动社会公平与共享发展，这与“中国式现代化，民生为大”的理念高度契合。

　　鲁晓明:家庭的养老问题解决了，年轻人才能没有牵绊地努力工作。在家庭小型化的情况下，年轻人养老压力非常大，一对夫妇未来可能要赡养6至8个老人。只要有一个老人失能失智，年轻人可能就没有喘息之机，也就没有办法全身心投入工作。解决“老有所养”的问题，既是社会文明程度的体现，也是对中华传统敬老孝老文化的传承，更是保证我们社会可持续发展的基本要求。

　　杨恒俊:作为两届全国人大代表，我每年都会关注医疗方面的问题并提出相关建议。医疗问题，是老百姓“急难愁盼”的问题。每一个老百姓的生老病死，都离不开基层的中心医院。加强医共体建设、打造农村区域医疗中心，关系到每个基层老百姓的健康质量。

　　今年是我在基层担任村党委书记的第16年。我从小在德胜村长大，现在担任村党委书记就相当于是村子里的大家长，我要带领老百姓实现共同富裕，要努力让每个人都享受到更现代、更便捷的医疗服务。　

　　调研

　　许多养老机构尝试引入智能化设备

　　南都:近年来，加大保障和改善民生力度、增进民生福祉被频繁提及，让现代化建设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体人民成为我国民生事业发展的关键词。对此，你有何实际感受和体验?　

　　杨丽婷:我是一名职业女性，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深刻理解职业女性在平衡家庭和工作上的艰难，亲眼看到身边很多女性朋友为孩子牺牲事业的无奈，或在家庭工作上“走钢丝”的焦虑。

　　截至去年底，广东全省各类托育机构达1.2万家，提供托位超63万个，数量均居全国首位。据我们团队调研，广东省的托育服务已形成以市场化为主导，托育机构、早教机构、幼儿园托班、用人单位托育点、社区托育服务设施、家庭托育点六大服务主体互补互促的格局，占比超八成的托育机构、早教机构等市场化服务主体有效承接社会需求，15%是幼儿园托班和用人单位托育点。近期，市场主体退出趋势明显，但政府力量正加强，说明政府在加大重视和增加投入。广东今年的省政府工作报告中把“增加普惠托育服务供给”列为2025年十大民生实事；提出要加强普惠育幼服务体系建设，支持用人单位办托、社区嵌入式托育、家庭托育点等多种模式发展。

　　张天任:我调研发现许多养老机构已经开始尝试引入智能化设备，如老年人健康监测设备、智能化床位管理系统等，以提高服务效率和质量。我走访过的一家现代化养老院，通过智能设备对老年人的健康状况进行实时监测，不仅及时预警老年人的身体变化，还能为护理人员提供实时数据，大大提高了服务质量和响应速度。

　　杨恒俊:我们村所在的新桥镇有一个中心医院和十三个村卫生室。三四年前，我们到镇中心医院就诊时，医院不能提供很多精准的检查信息，因为设施设备已经老化落后。许多老百姓，包括我自己对基层医院都不太信任。有村民跟我反映，他在基层医院检查，医生说检查影像模糊不清、必须要去上海的大医院检查，最终结果显示，他只是得了某个很轻的病症。

　　现在情况不同了，我们基层医院的X光照片，在上海的大医院也能得到医生的认可。村里的老百姓跟我说，现在他们去基层医院看病，检查设施设备非常快、非常准。我觉得现在我们镇中心医院的医疗设施，不亚于我在北京看到的大医院。我们村里60岁以上的老年人，每年都能在镇中心医院进行一次免费体检。此外，每个季度，县市一级的医院还会安排专家来我们村里开展义诊，为村民提供服务。我们完全可以实现“小病不出村，大病不出县”。

　　难点

　　民营养老机构运行困难

　　80岁以上老人支付能力不强

　　南都:在你熟悉的民生领域，发现哪些难点和短板，需要如何推动解决?　

　　鲁晓明:过去这些年，我对居家养老、社区养老等多种养老类型进行了调研，包括去相关医院调查医养结合，去政府示范性养老院调查公立机构养老，去民营养老院调查差异化养老等。在调研过程中，我们发现虽然老年人数量很多，养老服务需求也很大，但养老机构尤其是民营养老机构的运行非常困难。

　　年龄在80岁以上的老人，不少是失能失智或半失能失智状态的老人，这些老人入住养老机构的需求很强烈，但不少老人文化程度较低，收入不高，支付能力不强。而养老机构需要满足老年人日常健康管理需求，而且经常面临老年人摔倒风险，运营费用较高。我们看到有不少养老机构不仅运营亏损，在难以为继时经营者还面临道德非难，因此，需要多方施策才能促进养老服务健康发展。

　　一部分老人虽然年纪比较大，但是有活动能力以及稳定的收入，他们可以自己过好“老年生活”。另外部分老人可能不具有独立养老能力，这时政府需要提供协助。去年，我提出的关于加大公立养老机构建设的建议得到民政部门的重视，民政部门出台养老服务规定时把我所提的建议也融入进去，这令我倍感振奋。

　　林敏:我一直都在关注医疗服务体系完善问题，在工作实践中我可以深刻感受到，我国医疗资源布局存在不均衡、不充分的情况。所以我建议，可以依托现有的医疗机构，以建设专科医院的方式，推动提升医疗资源利用效率。同时，要进一步完善分级诊疗制度，从我的日常工作来看，目前基层首诊、双向转诊、急慢分治、上下联动的作用发挥得还不充分，要加强政府主导下的医疗服务转诊平台建设。

　　近年来，国家区域医疗中心建设持续推进，我所在的心脏大血管外科正与输出医院北京安贞医院合作，以“院中院”的形式组建国家心血管病区域医疗中心，明年开业。我们科室具备良好的医疗水平，在医院帮扶下，进一步增强心脏移植及人工心脏手术的能力，现该类手术已全由我们团队独立开展，后续将在北京安贞医院的帮助下，实现管理、技术、理念的平移，逐步缩小和输出医院的差距。

　　现在大多数的国家区域医疗中心布局在省会城市，省会以外、人口较多的城市布局不足。所以我也建议，新建的省级区域医疗中心可以向省会以外、人口较多的城市倾斜，促进优质医疗卫生资源区域均衡化。

　　未来，我们这间国家心血管病区域医疗中心建成后，必将发挥接续帮扶、培训中心等作用，带动区域医疗服务水平整体提升。以国家区域医疗中心为基础，省内其他地市还将建设几处省级区域医疗中心，努力实现国家区域医疗中心设置的初衷:让老百姓不出远门就可以享受优质高效、方便可及的健康服务。

　　希望

　　对社区医院开展适老化改造

　　以社区医院为基础，开展医养结合养老服务

　　南都:今年全国两会的民生主题记者会上，民政部提出将有序推进民政民生保障由兜底性、基础性向普惠性发展，从主要依靠政府，向以政府为主导，积极发挥市场、社会等多方力量作用转变。你认为在民生保障工作中政府等主体应当如何发挥更有效的作用?

　　鲁晓明:养老服务是多元化的，每个人的需求不一样。一些人对养老服务要求高，并且有一定的支付能力，自然可以选择市场化的养老服务；对于相当部分收入不高、有普惠养老需求的老人，政府要起到兜底作用。根据数据统计，90%的老人选择居家养老，他们可以通过家庭和社区之间的互动来解决养老问题。在7%左右住进养老机构的老人中，有一部分没有足够的支付能力来选择市场化的养老机构，就需要政府出手保障他们基本的养老需求。家庭肯定要发挥养老的基本功能，但在家庭少子化的背景下，很多家庭确实不具备充足的养老能力，这时候政府应该承担起养老责任。普惠型养老的重点人群应该是这些自主正常生活存在困难的老人。

　　但是老龄化的速度加快、老年人口规模扩大，财政负担很重，所以应该重点保障失能失智等特殊困难人群的基本生活，这是公立养老机构“普惠型保基本”的目标定位。政府应加快养老机构建设，建设更多能提供基本养老服务的公立养老院，来满足更多老人的基本养老需求。

　　未来，我希望政府能稳步提升对养老机构的投入，在保证“老有所养”、充分考虑老年人福祉的同时，又不能透支政府的财政能力。我认为可以从一些基本的方面着手，比如对社区医院开展适老化改造，以社区医院为基础，开展医养结合的养老服务、满足老年人居家养老需求。从这些小切口入手，推动相关政策惠及更多群体。

　　张天任:政府要保障基本养老服务，起到“兜底线”的作用。同时发挥主导和引领作用，通过制定具体政策和提供相应经费，引导社会力量成为养老服务事业的重要支持。

　　家庭在养老服务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基础角色，特别是照顾老人日常生活、提供情感支持等方面。社区则应在老年人生活中起到连接的作用，通过提供便捷的社区服务，如日间照料中心、健康管理等，增强老年人的社会参与感。

　　而养老机构则主要负责提供专业的护理和健康服务，尤其是对有特殊护理需求的老年人提供照护。引导养老服务市场化发展、提升智能化水平将有效促进养老服务体系的完善，推动养老服务向更高质量、更高效能发展，满足老年人日益多元化的需求。

　　林敏:中国的人口规模巨大，地域分布也不均衡。从医疗领域来说，实现中国式现代化是要让全体人民都能享受均等化、同质化的优质医疗服务。但在现阶段，如果将医疗资源完全均衡地布置到乡镇基层，就很难发挥综合医院的优势。

　　我认为，在短时间内较难实现医疗资源分布的完全平衡、充分，推进医疗服务体系现代化既要讲公平，也要讲效率，需要两者兼顾，目前我们要尽力推动医疗服务体系的高效、优质运转。

　　建议

　　将普惠托育服务补助经费纳入中央和各级地方财政预算

　　南都:我国民生保障事业不断取得新进展，完善基本公共服务制度、健全社会保障体系的步伐也在扎实推进。你认为制度体系建设对民生保障事业有何作用?未来你将如何推动相关制度体系建设?　

　　鲁晓明:近年来，国家非常重视人口老龄化问题，关于养老服务的政策加速出台，这是一个非常好的现象。但目前，养老服务的法律制度还相对滞后，相关立法工作还需要加速推进。法律法规是养老服务稳定发展的基本前提，通过养老服务立法，可以确定养老服务的原则，保证基本稳定的投入，明确相关主体责任等。

　　此外，针对失能失智老人的养老问题，未来两到三年，我希望统一的长期护理保险制度能尽快出台。长期护理保险不应该是简单地依靠政府，包括家庭、单位在内的相关各方都应该有所投入，这样才能保证资金的合理筹集。

　　杨丽婷:目前，托育服务法尚未出台，关于托育服务的监管法律制度散见于不同部门法中的相关规定和专门性政策，托育服务制度保障和法治支撑不足，一些托育活动“无法可依”。其次，托育行业标准不规范，服务质量良莠不齐。国家卫健委发布的《托育机构质量评估标准》已正式施行，广东省也正在制定普惠性托育机构的认定和管理办法，但尚未制定一般托育机构的设置和管理规范细则、从业人员标准及质量评估标准，个别地方存在市场乱象和风险隐患。近来，一些知名早教品牌状况频出，极大影响了家长们对托育行业的信心。

　　在普惠托育方面，国家和各省市都出台了许多惠民措施，但相对来说更偏阶段性，缺乏长效机制保障，需求有效性对接也还不足，财政投入不充分不平衡，普惠措施效能不高。此外，托育服务人员队伍也存在专业人才供给不足的问题。

　　为此，我关注如何建立完善政策法规体系、标准规范体系、长效补助机制、人才保障机制等四个方面，建议以制度体系建设推动托育服务高质量发展。针对普惠托育，我建议参照学前教育模式，将普惠托育服务补助经费纳入中央和各级地方财政预算，有序推进普惠托育服务纳入基本公共服务范围，鼓励有条件、需求强的省市开展地方实践和探索。　

　　同题问答代表委员

　　◎杨丽婷

　　全国人大代表

　　广东省民族宗教研究院副院长　　

　　◎张天任

　　全国人大代表

　　天能控股集团董事长　　

　　◎杨恒俊

　　全国人大代表

　　江苏省靖江市新桥镇德胜中心村党委书记　

　　◎鲁晓明

　　全国政协委员

　　广东财经大学副校长　

　　◎林敏

　　全国政协委员

　　安徽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

　　心脏大血管外科主任医师

　　统筹:南都记者 向雪妮

　　主笔:南都记者 马辉 张倩寒

　　采写:南都记者 焦明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