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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之水讲述《读书》掌故

来源:南方都市报 作者:姚一鸣 01-31 01:38

《〈读书〉十年》,扬之水著,百花文艺出版社2019年11月版,198.00元。

  □ 姚一鸣

《〈读书〉十年》是原《读书》月刊编辑扬之水(本名赵丽雅)写的日记,从1986年至1996年十年间赴各地约稿、买书、读书记录、编辑部的日常,以及和诸多文化老人的交往,串引出一部“当代知识分子生活实录”“精准的文化人物剪影”,从个人的角度审视了围绕在《读书》杂志周围的人和事。

《〈读书〉十年》先由中华书局出的精装本,先后共出三本。在《读书》杂志创办四十周年之际,百花文艺出版社推出了《〈读书〉十年》的增补本,除全部收入十年的日记以外,增补了“友朋书札”一辑,共“收入二十七位师友信札计一百五十八封。除编著往来、书稿讨论等事务性内容外,各位书友点拨学问,平章人物,以至感叹时局,自书身世,长书短简,均能见出各人面目性情。”(杨早《十年日记 百科全书》)

2011年11月扬之水《〈读书〉十年》刚出版,一时好评如云,因为三联书店出版的《读书》杂志在广大知识型读者群中享有盛誉,1979年创刊的《读书》这本薄薄的三十二开的杂志,以其思想的开放、议论的中肯、文风的隽永、深遂的观念,成为了知识界和读书界的风向标,和其倡导的“给喜欢看书的而不是给做学问的人办的《读书》”主旨,给当年的广大读者做了很好的引导读书作用。在《读书》作者中有一大批大家、名家,诸如金克木、吕叔湘、黄裳、冯亦代、蓝英年、徐梵澄、谢兴尧、施蛰存、唐振常、周一良等,均为之撰文写稿,这些深入浅出的名家随笔作品,深受读者的喜爱,扬之水作为编辑适时的约稿也是功不可没,这在《〈读书〉十年》中有不少记载。

至2012年7月出版《〈读书〉十年》(三)时,尽管距第一本出版不到一年,但似乎热情不复以前,还是隽永的文字,还是琐碎的记录,重抄自己以前的日记,由于涉及的人和事颇多,必定牵涉到一些隐私不宜公开,所以花些时间斟酌整理也是可以理解的。从《读书》编辑部出来,扬之水调入了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从事学术研究,出版过一系列古代物质文化研究的专著,自此声名鹊起,而在《读书》的十年无疑是扬之水汲取知识养料的重要阶段,也是扬之水成功绕不开的话题。

在中华版《〈读书〉十年》中,扬之水曾经写道:“关于我和《读书》的十年,一切尽在这挑挑拣拣的几十万字中,其中有些内容似乎不宜公开,不过想到这些评议其实很能反映评议者本人的性情与识见,却无损于被评议者的成就与名声,时过境迁,这些‘私语’便只如《世说新语》的讲故事,我们便也只如听故事罢……”扬之水要讲些什么故事,时间又过去了七八年,在《读书》杂志创办四十周年时,重读《〈读书〉十年》的增补本,竟又生出许多新的感受来。

日记中所记录的尽管是作者琐碎的日常,无意中保留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诸多“掌故”。兹录书中的一些片断,看似琐碎平常的记录背后,有着那个时代特有的痕迹和烙印:

“与吴彬一起到王世襄家借书《明式家具珍赏》,准备请王毅写一书评。恰在胡同口相遇,老先生正要去浴池洗澡,待说明来意,王先生隐隐稍有不快,但还是同意了。转身往回走的时候,又遇见老伴,老伴一听,可真是痛痛快快表示不高兴了,不过最后还是说:‘要是我的书,我就不借;他的书,我不管了!’家中很凌乱,引人注目的是几件明式家具:桌、案、床、凳、柜……”(1987年4月25日)把往王世襄家借书的过程写得栩栩如生,王世襄夫妇的神情描述细致,联想到为出版《明式家具珍赏》所引出的版权纠纷,王世襄夫妇的不高兴也在情理之中。

“读《忘山庐日记》,不过翻读数页,这位宝瑄先生的活法就令我钦羡不止了,日日读书访友、看戏、赏花、习字、会饮……人生若无干政之求、功名之念,此种生活,岂非最上之理想?吾当效法之。”(1987年9月23日)在日记中,扬之水关于买书读书的记录非常之多,在沈昌文和《读书》编辑部同事眼中,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书虫”。从这段日记中也可以体现扬之水所向往的读书生活,正如张中行在信中对她的褒奖,说扬之水就是一个奇女子:“……有幸与你相识,感到奇太多了,司机七年,使我大惊;所书毛笔小楷可入能品,又一奇;古典造诣颇可观,似能写骈文,又一奇;为人多能,且想到即干,在女子中为少见……”张中行并非言过其实,扬之水之后一系列学术研究著述的出版,就是绝好的例证。阅人无数的张中行能发出此感叹,亦是对扬之水的绝好鼓励。

“《负暄琐话》书出,在老一辈学者中反响不小,张先生给我看了启功先生的手札两通,是两天之内相继付邮的。第一通乃书于荣宝斋水印信笺上,字极清峻,言辞诙谐,备极夜读此书之嘅。其后一封第二夜复又重读一过,心更难平。”(1987年10月19日)“昨日与王焱谈起启功先生写给张中行先生的信,王说:何不拿来我们发表?于是今晨往北大访张先生。他却说,启功是不愿将信示人的,公开发表则更违其意,况且张本人也不想将其公布于众,因其中多有溢美之词,作为朋友间的通信尚可,昭之于世人,殊多不宜。遂作罢。”(1987年10月23日)这两段写到了张中行,对于启功书赠张中行信札发表的态度,启功、张中行两人的意见出奇的一致,这也表述了前辈们对公开自己信札的态度。在日记中还有不少有关张中行先生的记录,扬之水与之交往亦是受益匪浅。

“记起金克木先生几年前说过的话,因问先生当年返国之时,是否也有去台湾的打算,答曰没有,因对国民党未存什么好印象。‘至今还欠我半年薪水没发呢’——那是到了印度以后。”(1990年12月20日)《〈读书〉十年》的精彩之处,就是与文化老人的交往,扬之水是个有心人,每每上门拜访,或取稿,或送书,在和他们的聊天之中,往往会引出许多的回忆。就如金克木先生这段话,并不一定会写入他的文章,但被扬之水捕捉到了,记录下来就是一段史料。

从初读到再读,扬之水的《〈读书〉十年》给人的感受是时间越久,这些看似琐碎的文字如陈酿般经久弥香,也可唤起不少的记忆,至今被人津津乐道而又有无限回忆的上世纪80年代,在扬之水的笔下,通过私人日记的方式,真实地体现了出来。而围绕在《读书》编辑部周围的人和事,构成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文化的景象,这种景象是扬之水从个人的视界出发,以一个学习者、有心人的姿态,记录下了她供职《读书》编辑部期间的丰富经历,看似琐碎的平常,却是份难得的记录。掌故者,是指有关历史人物、典章制度等的遗闻轶事,泛指除正史以外有关社会文化及人物事件的记载。其实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距今不过三十年,本不刻意为之的记载,无意间保存了相当多的有关人物事件的记录,随着时间的洗礼,那些往日的传奇会逐渐褪去,有些琐碎和私人化的《〈读书〉十年》,以它真实的记录,终会成为掌故。

已故的黄裳在《东方早报》上读到《〈读书〉十年》部分日记后,致信扬之水言:“因叹珍藏日记皆逸人韵事,可辑为一册,可惊俗目,又知足下为编辑时,辛勤周至,无怪为读者所盛赞,如此编者今无之矣。”(《〈读书〉十年》第五册“友朋书札”)是乃真言。